| 写高邮鸭蛋的又一篇好文章---高邮端午的鸭蛋与“十二红”（作者：王乃森 ）
高邮端午的鸭蛋与“十二红”
我的一个学生张妍，从扬州大学毕业后去湖南长沙做了中学教师。今年端午节给我来信，说起所教的课文中有一篇汪曾祺的文章《端午的鸭蛋》。文章中说到高邮端午节的午饭要吃“十二红”，可惜他老先生只记得有红苋菜、油爆虾和鸭蛋这三样，其余都不记得了。张妍说她的同事们对这“十二红”很感兴趣，都想弄个明白，她知道我与汪曾祺是同乡，于是来信问我。
高邮端午节的午饭，是有吃“十二红”的说法，所谓“十二红”就是十二样红颜色的菜。除了这菜本身就是红色的以外，还包括放酱油红烧的菜，如红烧鱼、红烧肉、红烧鸡鸭鹅等等。不过一般人家未必有如此阔气，办不起这许多荤菜，于是红烧青菜、红烧萝卜之类也都来凑个数，甚至这“十二红”也只是个约数，能有个七八样也就很好了。
话虽如此说，当年端午节的这“十二红”，对一般人家的小孩子们来说，也是足以盼望得流口水的了。平日里的饭菜只不过就是些青菜萝卜之类，难得见到些小鱼小虾。哪一天青菜碗里有了几片肉，孩子们早就一个个捧着饭碗，眼睛圆滚滚地盯着。大人才喊一声开饭，几个孩子的筷子便飞快地伸将过去，夹起一块肉塞进嘴里。也有那不知足的，嘴里还嚼着就又伸出筷子去，大人们常常会用筷子猛敲一下孩子的手背，叫一声“扒饭（吃饭）”！吓得孩子两眼直翻，好一会儿才又按捺不住，讪讪地将筷子伸向那只肉碗里去。
端午节前的好多天，孩子们就在盼望那“十二红”了。年纪大一点的孩子会忍不住问：“妈，今年端午节我们家吃什么？”妈妈们含糊地答道：“再说吧！”孩子央求道“妈，买只鹅来红烧烧吧，端午节不就时兴吃鹅吗？我们家还没吃过呢！”一只鹅那要多少钱？妈妈苦苦脸没吱声。到了端午节那一天，孩子们都记挂着家里买了什么菜，牵肠挂肚地挨到放学，三步两步往家跑。刚进家门就直奔厨房，遇上运气好的，鼻子嗅一嗅，一阵香气飘将过来，掀起锅盖，红红的！红红的烧鹅块！正在锅里噗噗噗地热腾着呢！趁着没人，先拈一块放在嘴里，烫得舌头直打滚，真叫个香啊！中午上了桌，满满一大碗红烧鹅肉放在桌子中间，妈妈笑嘻嘻地说一声“吃吧！”孩子们的筷子一阵风似的扫将过去，一个个吃得口角流汁也顾不得抹一抹，什么“十二红”不“十二红”，眼中只有这一红！猛吃一阵之后，定下神来，这才发现大人们还没怎么伸筷子呢。
红烧鹅之外，自然也还有些红苋菜之类，咸鸭蛋肯定是会有的，都切成两半放在盘子里。红红的蛋黄，流出红红的油来，一人半个，多了也没有。红蛋黄的鸭蛋只有高邮才有，那是因为高邮是河网地区，鸭子都是在河里淘吃小鱼小虾、螺丝蛤蚌之类，所以蛋黄是红色，油也多。当年高邮养鸭都是散养，清早起来，养鸭人打开鸭栏，满地鸭蛋，有白色的，更多的是淡青色的，那种颜色，高邮人就叫“鸭蛋青”。大人捡鸭蛋、卖鸭蛋，孩子去放鸭。放鸭的多是十几岁小男孩，头戴一顶竹斗笠，下穿一条黑短裤，光着上身赤着脚，手持一根长竹竿，竹梢吊一把稻草。一声吆喝，“吆嘻！” 鸭子们就一齐抖抖屁股，“嘎嘎嘎”地叫唤着，一摇一摆地直奔河里去。放鸭娃坐在河岸上，看着鸭子满河里喧闹。鸭子们都是一头扎进水里去淘食，鸭屁股撅在水面上，两只爪子摆弄个不停。一会儿露出头来，甩甩头上的水，嘴里咂巴咂巴，将淘到的鱼虾吞咽下去，一转身又钻到水里去了。端午前后最是放鸭的好时光，天气不热，初夏的凉风轻轻的，水田里的秧苗青青的，河岸上的芦苇青青的，河水也是清清的，那倒真是个令今天的人们向往不尽的绿色世界。水里食物又多，鸭子们不会四散去寻食。放鸭娃没什么事可做，于是起身折几节芦秫秆来，撕去外面的皮，将那芯子放在嘴里嚼着，吱吱吱地吮吸那点汁水。这芦秫有点像北方的高粱，那杆儿的芯子还真有点甜呢！嚼了一阵，渐渐地瞌睡劲上来了，索性就往河岸上一躺，摘下斗笠往脸上一盖，鼻子里满是泥土和青草的气味，闻惯了的，美美的一觉睡去。到了傍晚时分，鸭子们吃得饱鼓鼓的了，放鸭娃竹竿一挥，一声吆喝，“伊喳喳！”鸭子们又摇摇摆摆，跟在男孩子后面走回家去。
放鸭人都说干这活儿，晴天像公子，雨天像猴子，这话不错。倘若天气一变，一阵狂风满天乌云，大雨哗哗倾泻下来，满河的鸭子四散奔逃。这可要了命！男孩子光着脚在泥水里东奔西跑，前堵后截，扯破了嗓子叫唤，要把鸭子们团到一处来赶回家去。鸭子进栏，一点数，不好，少了两只！于是冒着大雨反身回去找。常常一直找到天黑，才跌跌爬爬地从芦苇丛中将那两只鸭子赶回来，那孩子全身上下早就泥猴子一般了。
高邮鸭子多，鸭蛋多，民歌也多，有一首民歌《数鸭蛋》最有名。歌中唱道：“一只鸭子一张嘴哪，两只那个眼睛两条腿。走起路来两边摆哪，摆到那个池塘正当中。呱！呱！伊喳喳唻！伊喳喳唻！高邮鸭蛋多又多哪，最有名的那个是双黄。伊喳喳唻！伊喳喳唻！”这首歌在上世纪50年代就唱响到北京去了，至今仍是高邮最精彩的传统节目。高邮现在每年都办“鸭蛋节”，照例都有文艺演出，这首歌都是要演唱的。演出时，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扮个放鸭娃，两根翘翘的小辫子系着大花结，鸭蛋青的上衣，粉红花的围裙，一根碧绿的长竹竿。一群幼儿园的小朋友头戴黄色鸭嘴帽，身穿黄色灯笼装，活像一只只毛茸茸的小鸭子。女孩子竹竿一挥，一声“伊喳喳！”一群小鸭子满台乱窜，煞是好看！可怜那些真正放鸭子的小男孩却总是只能坐在台下看了傻笑，哈哈！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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